季節是有嚴格時限的,老祖宗根據“陰陽合歷”劃分二十四節氣,精確計算到時、分、秒,總是在不經意間按部就班的自然轉換。咸土地上卻沒有那么涇渭分明,尤其是春末夏初。
其實,每一片土地都有自己的故事,在這部黃天厚土的故事中,咸土地從未缺席。從“春雨驚春”到“夏滿忙夏”,春天的“季節列車”在時光的軌道上不緊不慢駛入火熱的夏,知道名字和不知道名字的大大小小高高矮矮植物,由奶黃嫩綠的“尖尖角”變成了姹紫嫣紅,展現各自的青春靚麗,招搖的證明已進入一年中最蓬勃的生長期。
一場春與夏的交接儀式,在閃電雷雨中進行著,有點獨特,激起,還有點勁歌狂舞,但這就是黃海咸土地的秉性和獨有的風采,霎時間,天、地、灘、海、水、浪、風,盡情行肆無忌憚,狂歡到驚心動魄。雨后海洋性季風又如常的吹來,帶來的不僅是適宜的溫潤,還有肆意粗暴后嫵媚的溫柔,聊以自慰似的撫摸著鹽灘上剛剛洗禮過的一切。此刻,暴躁起來的陽光也恰到好處的傾洗下來若干億年前的熱能,白茫茫的鹽堿躲入草叢后邊,溜進溝河里水里,還原了灘泥赤褐色的原始性狀,伸手抓起一把總能捏出嗅出泥土的咸腥味。
隨著鹽灘的退鹽轉養、轉農,水稻種植也緩緩推移,一方方整齊有序的條田上,如今的職業農民總會不失時機的給鹽灘披上綠色新裝,把秋天飽滿希望的種子植入春耕夏播中,周而復始傳唱“春種一粒粟,秋收萬顆籽”的不老歌謠。
咸土地的夏季處處充滿生機,各個小生靈小動物都有自己的活法,無憂無慮得快樂的成長起來,誰都不愿意放棄或拒絕強身健體的機會;各種大植物小植被也死死抓牢這個季節,鉚足了勁的生長著,這是它們生命履程中最寶貴的光陰,須臾不敢浪費掉;各式種植養殖的人們,把春放春養春種春捕的所有寄托,用自己勤勞的雙手無縫隙地把季節串聯在了一起,賦予它們智慧與汗水的光芒結晶,從而在夏季揚起生命之帆。
住在海邊的老鹽工告訴我說,對黃海灘涂夏的直觀印象,只有五月份開始的伏季休漁期,才是真真切切的提醒著“海的子孫”,真正的夏季來到了咸土地,經過一個冬季的孕育,春季的戀愛,多數海的寵兒要為哺育的“海之母”留下子子孫孫,讓海的香火不斷,生態永續平衡,這是潤物無聲般的一種自然和諧與基因賡續。
淺灘水域的翠綠中,已經換了黃絨胎毛的小野鴨,一群黑的灰的花白的小精靈,跟著媽媽在嬉水中覓食,把扁扁的小嘴探入水中,撅著尖尖的小屁股,不熟練的動作有時在水中打著滾兒。幾只小野鴨在爭奪著食物,發出還不圓潤單調的鳴叫,媽媽聽到了,停下來遠遠的瞅著,好像觀察有沒有危險。剛剛還爭高爭低的小家伙,高起興來冷不丁的扎個猛子頑皮,惹得本來毫無戒備的紅嘴小水雞也慌了神,很不淡定的瞪著圓溜溜的小眼睛,警惕的靠近蘆葦邊的蒲草叢。“呱呱呱”……突然鴨媽媽引頸歡叫起來,它的呼聲引來了回應,此起彼伏的百鳥鳴叫鬧灘涂,聲音滑過半人高的蘆葦葉梢,被海鷗的翅膀帶向遙遠的地方。
我撫摸著古色木杠,站在天生港煮海熬鹽廢灶舊址前陷入沉思,昔日的炊煙被今天電廠高聳煙囪吐出白色霧氣所代替,粗獷嘹亮的鹽工號子已替換成巨型龍門塔吊的起降聲。百年老屋旁的望海樓遺址見證了滄海桑田,咸土地迎著日出不斷次第地向東生長,我仿佛又聽到了趕海的號子,漁家姑娘憧憬未來的甜美歌聲,記憶中出海的片片白帆,我的夢和海上躍出紅日同時醒來,真是一夢千年換了人間。
“朝陽映涂泛金光,帆影濤聲余韻長。”夏季太陽急不可耐,氣溫很快升了上來,晨曦中攜帶著絲絲涼意也沖抵不了那火球強光的照射。棲息于鹽灘上的所有爬行類動物,在感知春的喚醒后,盡情的享受著夏的陽光浴。每當潮水退去,泥螺、黃堿蟹、灘涂魚、青蛤等都會第一時間拱出泥土,呼吸新鮮空氣,在涂泥上抓緊尋覓,當漲潮時它們再次潛伏涂泥下把自己保護起來,這是灘涂整個夏季獨有的景象,是物種進化的本能,也是生物與海洋和諧共生的智慧。
潮汐有規律性的漲潮退潮的時間表,生物是如何感應的,我們不得而知,盡管晝夜交替,但靈性極強的以灘涂為家的這些小生物,總是隨著潮汐的變化而變化,從春末直到秋初,盡享天上人間最美好的時光,此段正是滿滿的生長的大夏季。
斜陽停在樹梢,溫潤的暖意在廣袤的咸土地上鋪開,掠過如茵的芳草,朦朧了搖曳的蘆葦,揉碎在河塘漣漪中泛起層層金波。
玉鏡一輪浮海角,灘涂著意展詩行。這是灘涂最鮮亮而又最富有詩意的季節,因為個人意志早已融進在遵循自然規律中,這是世代耕灘牧涂養海史無前例的進步。我等吾輩歡欣之余豈能惜墨!(許佃來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