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 吳方友
淮鹽高貴,貴不可言,貴了幾千年。被溫良恭儉讓道德觀浸潤了頭腦的古代先民們,視淮鹽如同黃金,將其夸耀到了極點,把這種夸耀濃縮成一句話就是:“淮鹽自古甲天下”。
“甲”這個詞,通俗講有頂級和“蓋過一切”之意。拆開來解讀,這一句炫語大致包含三層意思。一是說,淮鹽既好看又好吃,“粒大、色白、干”的特色,堪稱絕代風華,在一眾華夏鹽的品種中鶴立雞群,自天工開物以來,淮鹽歷來被奉為至尊上品,無人不服。二是說,“黃金無足走天下”,淮鹽也是這樣,它走到哪里,哪里就日漸水漲船高地富起來,就像新浦,在清光緒年間還是一個水陸碼頭小商埠,而僅過百年,新浦已繁盛到在江蘇東北、山東東南、濱海海州灣近2萬公里的地域,一躍成為一個有代表性的地方區(qū)域中心城市。究其緣故。我市已故地理學名家張傳藻先生一句話道出新浦崛起的奧秘:“新浦興起與鹽運有不解之緣”。三是說,在漫長的古代歲月里,在治國理財家的眼中,誰都不輕看淮鹽,淮鹽絕不是一般的商品,它雖是錢,卻比一般意義上的錢大得多,淮鹽鹽課被倚重為歷朝歷代國家經(jīng)濟的“壓艙石”和頂梁柱,常占國庫稅源的1/4~1/2,就像清朝大學士李果贊嘆的:“淮鹽鹽課甲天下”!請看,又是一個“甲”!
淮鹽如此高貴,并非是哪位廣告商貼上某種高貴的標簽標榜得來的,而是有淮鹽以來,超過百代的先人們?yōu)榛贷}積惠積誠積德,使之從最早的聲名鵲起煊赫到后來譽滿天下,淮鹽能甲天下,實乃百代口碑所建之功。這些可敬的先人們,就是使淮鹽高貴起來的人。
他們是些什么人呢?
為淮鹽創(chuàng)造出高貴的胚身、靈魂和氣質的人。前代的人和后世的人都公認,最早為淮鹽構筑基因的這個人,名叫宿沙氏,宿沙氏雖只是一個傳說,卻從來無人懷疑他的真實存在,并絕對相信,宿沙氏最可能是炎帝屬下部落中的一個人,這是四千多年前的事了,他最早開創(chuàng)了煮海為鹽的歷史,他一直被供奉在我們淮鹽人認祖歸宗的鹽宗廟里,在三位鹽宗里,宿沙氏被奉為第一位祖宗。
為淮鹽謀求生計和尋找出路的人。這個人叫膠鬲,《史記》認定是戰(zhàn)國時人,這個人最早為淮鹽探尋出營銷之道,盡管“十口之家,十口之鹽,百口之家,百口之鹽”,人人都需要鹽,可怎么能讓鹽走進千家萬戶,膠鬲拿出我們今天常說的“百千萬”勁頭和吃苦精神,為淮鹽開發(fā)銷路,終于讓貴族化的淮鹽這只“舊時王謝堂前燕”,都輕輕盈盈地“飛入尋常百姓家”,膠在鹽宗廟里無可爭議地被奉為淮鹽的第二位祖宗。
為淮鹽強國精準制定出非凡國策即實施峻法管鹽的人。這個人叫管仲,他在齊桓公時代為相,最早提出和推行“官山海”的政策,此舉極大地放大了海鹽的價值,把鹽潛在的經(jīng)濟價值變成“強國夢”的強大抓手和強勁推手,目光直掃春秋霸業(yè),遂令齊國捷足先登。管仲放下的“官山海”樣板,從西漢起到唐宋元明清,凡做君王掌社稷的都打他的“譜”,用之富國,屢試屢效,用之強兵,莫與爭鋒。為此,管仲也理所當然地被奉為鹽宗廟里的第三位淮鹽祖宗。
還有呢?
為淮鹽記憶青史留名的人。有太史公司馬遷,他在《史記》里講“東海,彭城以東,有海鹽之饒”,這一句,很值錢,“汗青”之簡留下的記載,簡直一句頂一萬句。有千古大儒孔子,他在《尚書·禹貢》里講,“海岱惟青州,嵎夷既略,濰、淄其道,厥土白墳,海濱廣斥······厥貢鹽絺”。斥在古代是鹽的意思,絺是絲綢,兩者都是進貢給周王室的貢品。孔子記下的是3千多年前青州包括淮鹽的唯一“史載”,因為淮鹽區(qū)史上曾隸屬過以臨淄為王都的齊國;有為淮鹽參與天下大事記下相關真跡的司馬光,他的《資治通鑒》,不絕如縷地記錄過淮鹽為國鉅獻的功勞。還有,明代的陳椿,以獨具慧眼的識見,發(fā)掘和整理來自民間的海鹽文化瑰寶。為絕世獨立的海鹽繪下了《熬波圖》,52幅實景圖像,栩栩如生地記錄了鹽工煎鹽的工藝流程和生活實景,它是入文的,又是科技的,《熬波圖》對360行中的其他人而言可能不算回事,卻是淮鹽人要傳承文脈的傳家寶。《
為淮鹽生產(chǎn)技術做出過劃時代貢獻的人。淮鹽生產(chǎn)歷經(jīng)百代,而從科技角度看,約可濃縮為三個時代:宿沙氏創(chuàng)立的煮海為鹽算一個科技時代;在吸取宋元天日曬鹽技術基礎上,明代鹽民丁永發(fā)明海水灘曬制鹽算一個時代;新中國建立后,20世紀中葉發(fā)明的塑苫結晶曬鹽,更是一個值得大書特書的科技時代,后來的礦鹵日曬只是附麗于塑苫曬鹽的一種技術改良,同上述三大科技時代比,算不上一個具有獨立特征的科技時代。學術上的人文時代通常以朝代為紀元和計時,但若論科技時代,則是以它的科技發(fā)明時代特征,科學應用價值大小和在科學高端低端的地位來評判,與時間的長短關系不大。以科技發(fā)明刻劃出一個時代,短的可計百年,長的可達千年。長的千年,是淮鹽一個科技時代的漫漫長夜,即如煮海為鹽,大家都依照一種生產(chǎn)方式,日出而作日落而息;短的如塑苫結晶時代,距今不過60多年,如今科技雖存,但鹽田多數(shù)已廢,這是港城大開發(fā)的“副作用”。回眸記憶中的淮北鹽場,從上世紀60年代起,大規(guī)模試驗與推廣塑苫結晶技術成為家喻戶曉之事,那種舉八大鹽場之力,由全局科技人員,基層干部和領灘手組成浩浩蕩蕩的科研大軍,研究推廣塑苫結晶的動人場景,仿佛歷歷在目,可惜今天已不復能見。但就是這樣的一大群“土包子”科研隊伍,在淮北鹽場的大地上,曾寫下彪炳史冊的塑苫結晶瑰麗詩篇,就是靠這樣的創(chuàng)新和發(fā)明,淮鹽人基本上一勞永逸地解決了淮鹽生產(chǎn)中“人天之爭”的亙古難題,讓淮鹽人結束“靠天吃飯”的歷史,找到了接近于終結的最好辦法,創(chuàng)造了淮鹽科技史的新紀元。正因有了扭轉幾千年“人天之爭”中淮鹽人始終處于劣勢的好辦法,為國家“多產(chǎn)鹽產(chǎn)好鹽”的豪言壯語,才真正在淮鹽人的心頭動人地傳唱開來。新時代的淮鹽之名,依然無愧地“甲天下”。
在那些使淮鹽高貴起來的人們中,尤其不能忘記為淮鹽與國家立下特殊功勛的人。像唐朝的劉晏,他創(chuàng)造的“榷鹽制”和“常平法”,曾為唐朝每一個盛世的發(fā)生發(fā)展,立下過不可磨滅之功,也為唐以后的每一個朝代治國平天下,提供了實用管用的思路。值得一提的還有,劉晏的“常平法”,曾經(jīng)“出口”到《呼嘯山莊》的誕生地——西方,為解決20世紀30年代普遍陷入重大經(jīng)濟危機的西方,做出了拯救性的貢獻。還有,為淮鹽立下了汗馬功勞的陶澍,是他推行的“票鹽法”,挽救了當時陷入絕境的淮鹽,陶澍是淮鹽人心目中最好的官,就憑他和劉晏這些人的高貴聲名,也足以使淮鹽高貴——這就叫地因人而名,人因地而杰。
在使淮鹽高貴起來的人中,不能忘卻其英名的,還有那為淮鹽發(fā)展儲備了巨大資源和經(jīng)濟轉型首著先鞭的人。曾被毛澤東推崇為民族工業(yè)不能忘記的四個人之一的南通實業(yè)家張謇,在民國初年江蘇海岸線大范圍變遷,淮南鹽區(qū)急劇地由盛轉衰的窘?jīng)r下,以一人之力,大膽提出“鹽墾”之策,為淮鹽整個產(chǎn)業(yè)發(fā)展翻開新的一頁,把一條杰出的思路獻給了淮鹽,張謇不但解決了上世紀“動關國計”的淮鹽面臨“向何處去”的重大問題,更為百年后今天的淮鹽經(jīng)濟轉型“跳出鹽業(yè)謀發(fā)展”提供了可以“照著做”的寶貴“圖紙”。溫故而知新。追念昔日之先賢,禮贊今天之先驅,淮鹽的后人們,當奉殤酹酒祭奠這些為淮鹽定格青史做出偉大探索的人,一并包括我的父輩的父輩的腁手胝足的鹽工們。前代逝去,后代永銘,在我心底,分明是“此人雖已歿,千載有余情”!